風聲獵獵，水波不興

※奇幻架空設定，OOC必然

※長篇連載中，不定時更新

瑪利亞大陸紀元854年，七月初四

地點：希干希納王國東方近郊森林。時間：凌晨五點零三分。

這個世界的土地由三塊大陸與無數的島嶼組成，其中羅塞大陸與瑪利亞大陸互相連結，形成廣闊的一片陸地；而席納大陸則是被蔚藍的海水環繞，獨立於另外兩片大陸之外。

里維與艾連所在的希干希納王國曾經是瑪利亞大陸北部最繁榮的國度。

這個得天獨厚的國家一年之中平均有三個月的時間是被皚皚白雪覆蓋的雪季，其餘的月份是溫暖明媚的春夏季節，萬物生息順應時序變遷。平民百姓過著春耕冬藏、自給自足的生活，向來安居樂業、與世無爭。王國西方邊境擁有一座充滿日月靈氣的翡冷翠森林，其中蘊藏的天然礦物和稀罕香料是王國的主要經濟輸出品項，高價珍奇的物產吸引不少商人往來貿易，帶動市場經濟。自從葉卡王朝統理政治以來，一百多年沒有發生嚴重的戰爭或天災，是一個適合放慢步調生活的國度。

但是美好平靜的光景卻在距今七年之前倏地畫下句點，原因與夜之王有關。

誠如漢沃克所言，夜之王管轄著希干希納王國東方邊境的闇夜之森，史書沒有記載夜之王如何誕生、為什麼擁有強大的力量？彷彿夜之王的來歷背景是一片空白的謎團。可以確定的是夜之王相當厭惡人類，他力量鼎盛的時期只要有人膽敢踏進黑暗種族的領域，下場絕對死路一條。因此希干希納王國法律明文禁止普通百姓接近這座禁忌森林，而夜之王同樣禁止魔族主動襲擊人類，雙方互不干涉的前提，和平的景象維持一百多年。

七年前，毫無預兆的詛咒降臨在那美好的北境之國。

那年，希干希納王國唯一的王子艾連‧葉卡只有十歲。為了成為同齡孩子眼中的英雄，也為了實踐一個有勇無謀的賭注，小王子避開青梅竹馬兼保鑣的視線，獨自溜到禁止靠近的闇夜之森邊界，想要得到一個有力的信物帶回去佐證自己勇闖禁地的英勇事蹟。不過大人總是嚴令告誡森林中居住著會吃人的夜之王，千叮嚀萬囑咐不要靠近那座危險的森林，正當小王子因未知森林的恐懼而踟躕不前，進退兩難之時，一名提著花籃的陌生貌美女子驀然現身他眼前，告訴他說自己手裡的繽紛花籃中有他想要的東西。

但是涉世未深的年幼王子怎麼會知曉世間的人心險惡？他毫不懷疑地聽從了糖蜜包覆的謊言，從美麗的女子手中接過一朵純黑色的冶豔玫瑰花，打算做為自己進入夜之王的森林的最佳證據。

焉知一朵玫瑰花的背後竟埋藏著惡意的詛咒，那朵花是夜之王親手栽種的魔法玫瑰，加上冰雪魔女親自施加的咒語，只要被花莖上的尖刺戳破手指頭，就會受到黑暗的詛咒，墮入黑夜的世界、淪為黑暗種族的一份子，永遠見不到日光。然則不幸中的大幸，睿智的人馬族及時發現失蹤王子的下落，團結齊心逼退了容貌沉魚落雁但是心腸如蛇蠍的冰雪魔女。人馬族長揹起遭受詛咒而渾身冰冷、昏迷不醒的艾倫王子，帶回城堡經由魔法師艾爾文‧史密斯救治，才沒有釀成無法彌補的滔天悲劇。

但是夜之王的魔力不是普通人類能夠匹敵的力量，縱使是法力高強的天才魔法師，眼下能做到的只有壓制艾連身體裡面擴散的黑暗魔力，爭取時間尋找破除魔咒的方法。

夜之王的詛咒彷若一個開端，後續接踵而來的事情使得魔法協會與冒險者公會聯手，正視這個不尋常的異動徵兆。

詛咒發生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魔族大軍無預警的傾巢而出，大舉侵擾平民百姓居住的村落和城鎮。希干希納王國首當其衝，莊稼與牲畜被大肆摧殘，人命更是如同草芥被殺戮踐踏。百年不曾遭逢的巨大災害使得希干希納王國亂了陣腳，緊急向魔法協會發出求救信號，陸續趕到的支援團隊由魔法師與能力者組成，烽火連續延燒三個月，雖然人類的團隊重挫魔族大軍的勢力，己方卻元氣大傷，折損了不少精銳戰力，短期之內難以再戰。

兩敗俱傷的情況之下，魔法協會勉強封鎖了闇夜之森，建立一條封鎖陣線禁止任何人類或魔族進出此處。

魔法協會與冒險者公會一致認為此次事件並不單純，魔族突然破壞百年互不干涉的平衡，極有可能肇因於夜之王的力量衰弱，導致黑暗種族內部的激進派叛變，利用種族優勢與強大的武力向人類宣戰。

因此他們不敢掉以輕心，闇夜之森邊境的封鎖陣線隨時有能力者輪班看守，嚴防同樣的人間慘劇再度上演。

同年七月，仲夏季節反常地降下皚皚白雪，希干希納王國各地被冰雪籠罩，這場違反常理的雪彷彿無止盡似的，連續七年降雪不歇。白雪覆蓋了繁華和平已成追憶的國度、覆蓋了血流成河的原野戰場、覆蓋了戰士與敵人的鮮血屍骨，彷彿朱紅花瓣被掩埋在冰天雪地之下，那樣寒冷徹骨的並非殷紅撲鼻香的臘梅，而是彼岸開花、引渡幽冥的曼珠沙華。

死生離別縱然傷感，現實卻不允許過度耽溺憂傷。

他們知道這樣安詳和平的局面隨時會瓦解，封鎖陣線只是消極的緩兵之策，並不是長久之計，如果要主動出擊，他們必須擁有可靠的戰鬥力。於是聲名赫赫的兩大組織各自進行計畫，魔法協會派出優秀的魔法師出外尋找志願者，並且定期回報情況；冒險者公會加強訓練底下的成員，培養更多的前線戰力，嚴格守備。

值得慶幸的是，事發至今七年期間人類與魔族沒有再次爆發大規模的衝突，零星的作亂事件很快就被四處巡守的能力者平息，誰都不希望煉獄景象重演。

另一方面，希干希納王國遭逢近代史上最嚴重的厄運，經歷浩劫後活下來的人民一邊面對失去親屬的傷痛，一邊整理殘破不堪的家園，重建日常生活，在風雪飄搖之中堅強起來。

然而此時百姓之間卻出現了不一樣的聲音，有人認為國王結縭十幾年的王后其實是魔女，王子受到夜之王詛咒以及魔族主動進犯人類，這兩件事情發生的根本原因就是魔女作祟，如果要破除一連串的厄運，必須將王后綁在火刑柱焚燒處死，以儆效尤。這樣荒謬無理的流言蜚語很快地傳入王室，國王與內閣大臣起初當然不相信沒有證據的謠言，自從艾連被護送回家之後整整四個月昏睡不醒，王后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全心全意照顧她唯一的孩子，還不忘每日虔誠地向神明祈禱平安度過難關。這樣溫柔賢淑的王后怎麼可能會是魔女假扮的？

外患還沒徹底解決，內憂卻翻攪得滿城風雨，縱然是深愛著妻兒的國王也被輿論折磨得心力交瘁。

八月初的某一日，國王為了體恤民情，也為了轉換鬱鬱寡歡的心情，他親自率領數名內閣臣子外出視察災厄之後城鎮重建的情況，暫時離開了皇室的古堡。等到隔日一早回來的時候，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

──侍女照往例端著早餐送去小王子的臥房之時，發現王后異常安靜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但是臥房裡頭的家具擺設凌亂無章，茶几和椅子失去原有的平衡傾倒在地，湖水綠的天鵝絨床帳被粗魯地拉扯歪斜，昂貴的陶瓷器皿全數被砸碎，窗戶繽紛的彩繪玻璃也被砸壞，像是遭到暴徒入侵室內、大肆破壞所遺留的痕跡。然而王后早已失去生命跡象，她的胸口被一柄利刃刺穿，大量血跡沿著腹部與雙腿一路流淌，她身上穿著的草綠色絲絨長裙失去原有的光澤，腳邊那張質料柔軟的米白色羊毛地毯也被大片血漬沾染，留下惹眼的暗褐顏色。現場景象只能用怵目驚心、慘絕人寰來形容。

此外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一點是，本該待在柔軟床墊上沉睡的小王子，那天早上卻不見蹤影，宛若人間蒸發似的遍尋不著，徒留床上一灘乾涸的血跡，生死未卜。

根據王城的資深法醫推測，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前一天半夜十一點至十二點左右，種種線索拼湊起來，初估有幾種可能性：第一，兇手是外來者，他突破城堡的守備，潛入艾連的臥房，殺害王后並且帶走意識不清、無力抵抗的艾連，趁著夜色濃黑的時候逃跑，恐怕小王子已經凶多吉少；第二，兇手是王后身邊的熟人，只要在飲食或茶水之中添加安神的草藥，讓王后陷入昏睡，再找機會狠下殺手，但是這樣無法解釋艾連失蹤的原因。

縱使國王即時下達指令封鎖王郡各處城門，禁止任何人離開王郡，看守城門的衛兵若是見到形跡可疑的人物可以立刻上前盤查，不要放過一絲可能性。然而封鎖了三天的城門，仍舊一無所獲。

負責調查案件真相的官員提審幾位服侍王后生活起居的侍女，她們卻口供一致地表示，那天晚上十點左右不知道為什麼感到昏沉想睡，等到隔天一早清醒之後發現自己徹夜睡在廚房、走廊、儲藏室等等不同地點。彷彿集體吃了大量的安神草藥，對於案發當晚的記憶一概空白。

當晚待在城堡裡的任何人都有殺害王后的嫌疑，卻沒有目擊者能夠闡述事情發生的經過，整個案件頓時陷入無路可走的死胡同。

眾人想破頭也想不到，事實上案件的真相很單純也很複雜──母親對孩子的愛情永遠凌駕於世間一切事物。

王后與生俱來操作魔法的資質，年少時代曾經跟隨艾爾文的曾祖母學習法術，是那位傑出的女魔法師門下少數的學生之一，卻為了追求愛情和家庭生活而埋藏天賦，放棄走上魔法師的職業道路，選擇專注守護深愛的男人，與他共組甜蜜的家庭、為他生育孩子。但是年幼的艾連遭受殘忍的黑暗詛咒，王后認為事情或許沒有這麼單純。於是王后秘密會見同門師兄艾爾文，他是艾連的教父又是魔法協會認可的偉大魔法師，論情論理唯有艾爾文適合共同商議計畫，兩人討論的結果推測夜之王的舉動是為了尋找下一任繼承者，他們有必要聯手將艾連隱藏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不能讓艾連被魔族派遣的使者帶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再三思量的結論，他們必須製造一齣悲劇，轉移眾人焦點、欺騙冰雪魔女的耳目。即使手段殘忍，但他們眼下別無選擇。等待國王離開古堡的那天夜晚，艾爾文運用集體催眠的魔法，使得古堡裡活動的侍女與僕役當場陷入昏睡狀態；王后久違地操作風系魔法刻意破壞室內的家具陳設，假裝成歹徒入侵的跡象，故佈疑陣，然後坐在椅子上使用飄移法術讓匕首刺穿自己的胸脯，自殺的手法佯裝成他殺的場景。唯一知曉真相的艾爾文遵從王后最後的願望，趁著月黑風高的時候帶著艾連躲藏到安全的處所，全面隱匿他的蹤跡和消息。

基於現實境況的考量，國王嚴令封鎖了王后的死訊，暗地將她的棺木下葬皇家陵園，也為英年早逝的小王子設置一座衣冠塚，埋葬在王后身旁。

但不可抹滅的是，接二連三的沉重噩耗猶如在國王心上割了一刀又一刀，就算再堅強的心靈也會出現難以癒合的傷痕。那年十二月來臨之前，國王終究承受不住煎熬，憂思抑鬱導致喋血不止，身心虛弱而臥床不起。隔年正月中旬國王便撒手人寰，希干希納王國的喪鐘敲響，同時正式發表王后與王子不幸殞命的消息。國喪三年期間大赦天下，百姓免除賦稅三年，並禁止歌舞娛樂。

由於王位失去了直系繼承人，內閣大臣們陷入派系割據、各自擁護不同的旁系皇室血親的局面。然而擁有繼承權的人選彷彿害怕王位遭受詛咒，誰都不敢出頭爭取王座，就算坐上了王座也只是宰相的傀儡，任人擺布，毫無實權可言。

希干希納王國的政局至今仍然動盪不安，明眼人都知道百年和平的光景不復存在，或許北境之國很快就會迎來新一波的革命浪潮。

※

里維出生的地點在瑪利亞大陸南方，也從小生長於南方。對他而言，瑪利亞大陸北方國度發生的事情既遙遠又無關他的日常生活，資訊由北到南輾轉傳遞，早已算不上新鮮的消息，他向來沒興趣關注，遑論多年前發生的舊事。里維所知道的，關於希干希納王國的事情全部都是由艾爾文轉述，包括受到詛咒的王子其實還活著、被有心人士聯手藏起來的秘密。

里維確實受到艾爾文的委託，將艾連‧葉卡從藏身地點轉移，只不過艾爾文沒有透露的是，這些年負責守衛艾連人身安全的宅邸總管會親自測驗他的實力強弱，唯有通過漢沃克的挑戰才能夠順利帶走艾連。

發現自己被蒙在鼓裡，心有不甘的里維此時忿忿地抱著依然沉睡的艾連，徒步走在夜色濃黑、細雪紛飛的密林中。

如同稍早進入森林的模式，里維運用發光的礦石充當照明，這種道具最大的好處就是體積小、攜帶收納方便，在一片漆黑的環境之中更能突顯光亮，對於不會使用魔法的人來說相當便利而且省能源。雖然光亮照射的範圍有限，卻足夠里維看清楚道路，沿著早先綁在樹枝上的絲帶記號就可以順利找到出口，與等候在森林之外的艾爾文會合。

「接洽的過程還順利嗎？」

「你還有臉皮問候我啊，差點被人亂刀剁碎了餵狗。」

看見坐在馬車駕駛座上的金髮魔法師一派輕鬆的模樣，里維忍不住發火，但他畢竟不是不識大體的孩子脾氣，心裡的窩火發洩之後他明白自己該做什麼。

里維將沉睡在自己懷抱的少年交給艾爾文，讓後者安置好艾連，自己俐落地爬上馬車，鑽入深色帆布搭起的車棚裏頭坐下。雖然不知道艾爾文打哪兒借來的馬車，但是內部環境還算乾淨。

「我打從心底相信，預言選中的勇者大人不會讓我失望的。」

「多謝你的抬舉啊，沒有讓你失望真是可喜可賀。」

「看來漢沃克沒有為難你，他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啊，勇者大人跟曾經叱吒風雲的傳說獵人相處的很好嘛。」

「廢話少說，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

「去我師父的房子。」

「師父？那位傑出的女魔法師？」

「沒錯，艾蜜莉亞，我敬愛的曾祖母兼導師。」

艾爾文揮動韁繩指使馬匹前進，他們緩緩步上新的旅程。

「你的師父不是十幾年前就去世了嗎？」

「是啊，那棟空出來的房子繼承權歸我，正好作為我們下一個藏身地點。」

里維點點頭，沒有接續話題，他看著車棚外頭黯淡的黎明景色，難以想像時節是七月初卻違背常識的飄著雪，凍得人骨頭發冷。

這個國度的一切都無法用常理判斷，特別是在這裡出生成長的人，里維一邊想著一邊閉起眼睛假寐，馬車顛簸搖晃讓他有點想睡。

「我似乎忘記詢問你一件事情，你願意擔任這孩子的老師嗎？」

「這件事情非得現在討論不可嗎？到了目的地再叫醒我。」

里維眼皮抬也不抬的回答。

「我不是在和你討論，而是詢問你的意願。」

「我沒有收徒弟的經驗。」

「艾連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他從小就是聰穎伶俐的好孩子，絕對會聽從師父的教誨。更重要的是我認為艾連需要一位公正不徇私、見識淵博，而且能力強大的人作為他的指導師父。我承諾你，所有事情結束之後我可以幫你製造一個新的身分，還有弄一張快速通行證，如果你想要前往席納大陸，通行證甚至可以讓你搭乘商船出港。」

事情結束之後……里維知道這句話代表的意思。他跟隨艾爾文跋涉千里來到希干希納王國，目的只有一個──協助艾爾文解開夜之王的詛咒。

他們都知道，比起迂迴地尋找方法解開詛咒，直接殺死禍根是最直截了當的解咒方式。但他們也心知肚明，夜之王乃是瑪利亞大陸惡名昭彰的魔族王者，要殺死他並不像是吃一片蛋糕般容易的小事。

這些年犧牲了多少人命和鮮血，史書會怎麼記錄這段歷史，他們只能被動的接受事實。面對未來道路的諸多選擇，他們卻無從選擇輕鬆的路線，被命運選召的人向來不被命運眷顧，誰都無法掙脫宿命。

「你開出的交換條件如此優渥，難道我有拒絕的選項嗎？」

里維睜開雙眼，看見他現成的徒弟近在咫尺。

「謝謝你，里維。」

「艾爾文……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矯情？」

「沒有，多謝你的讚譽。」

「你啊……難道不擔心我把你的義子改造成叛逆的少年，處處和你唱反調，讓你體會提早衰老十歲的感受，恨不得把臭小鬼吊在樹上痛揍一頓？」

「我相信艾連學會耍叛逆之前，你會先打他的屁股一頓。」

「話可不要說的這麼早啊，鹿死誰手還很難說。」

「彼此彼此。」

迎著黯淡卻嶄新的黎明，他們也擁抱黑暗中散發微弱光明的未來。

若不是艾爾文闖入里維原先的生活，將里維捲入希干希納王國多舛難解的厄運，或許他不會坐在這裡還收了一個年輕的徒弟，或許他不會見識到不一樣的世界，或許他不會知道生命可以譜出如此美麗的樂章。

至於他們的相遇是另一個故事了。

TBC